……宫室中的空气一时有些微冷。莘氏眯眼看向那侍女,气息却是渐渐缓和下来。
“此话怎讲。”
荇娘垂首压低了声音,语气有些失落:
“婢子家中世代为崇城驯养信隼,从来少见隼鸟得过善终。若这禽鸟循迹来去,尚且好说;若贪图高远多飞了一里,哪怕探知得更多,也或将因不驯而被宰杀。近日婢子听闻,芡娘生前驯养的那批隼,早已尽数入了周主和音候的汤鼎。而想及姐姐当年养隼时,哪里不是尽心尽力;可事毕之后,又怎有善终?”
“何况婢子说句不敬的话,自音候那件事后……我等莘氏女子离开族地,辇来朝歌,却不似这漫天飞去的信隼一般?不提那音候背后的动作,单说娘娘此为若被那位世子知晓,她待娘娘之心,可还会如清河初别时一般无二?”
……
莘氏听着那侍女的言语越来越急,眸中却是现出了一丝恍惚。她望着烧去一角的帘帐,忽而闭上双眼,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。
“我何尝不知音候为交好西岐的那位,已是下了血本。可如今莫说安世子活着,便是她不在了,那位也终有若干后续手段等着他。若非眼下时局不宁,他最后的结果,怕不过鸟尽弓藏罢了。”
“罢了,不过一个孩子,也不是养不起。想来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。难得你今日用了这么多心思,暂且退下吧。”
……
……
荇娘躬身福了一礼,踏着屋内的灯火顾自退后。走出以金漆绘着薏苡的大门,她扭头望了一眼远处透出光亮的殿角,唇角微绷,眸中露出冷意。
——宫城远处,九龙桥上的更鼓正映着一宫辉煌的灯火敲响。临水的凉殿上,夜舞的宫娥踏着乐曲的节拍赤足起舞。欢笑声中,那些女子的身形于夜风里摇摆,在那膏烛芳香的映衬下,有若一片凌空盛放的辛夷花。
自摘星楼至寿仙宫,那歌台上的乐响,正将朝歌奏成一座不夜之城。隔着灯火,她仿佛听到了虿盆之底群蛇的嘶鸣。
——日间她奉了命,去给苏娘娘宫中那位擅打檀板的姑姑送些小食;到达寿仙宫偏殿时,无意发现值守的宫人少了一位。她依稀记得,那时鲧捐姑姑正指挥着众人更换熏殿的香料,只是倾倒出的香灰……似乎较之往日多了不少。
想起那香料的气息,荇娘的瞳孔不由微微收缩了一阵。她记得在那夜清河大火之前,素来少用熏香的霜嬷嬷似乎忽然喜欢上了这种香料;而用量最大的一次,也正是在那位嬷嬷失踪的当夜。
若她没记错,这样的香料气息,在这五年间她还闻到过三次。一次应是在摘星楼前,西岐那位长公子抚琴、令白猿作歌之时;另一次是在进宫一月之后,芡娘被宫中女官查出与羑里通信,又处以极刑之时。
而还有一次,则是在亚相出事前……
荇娘微微攥紧了十指。她记得那一日宫里的冬赐刚刚分发,亚相正好为辛王进献了一件上好的狐裘。听闻那裘袍入库前,苏娘娘特意遣了鲧捐姑姑以香料将那袍子熏过一番,说是为了防蛀。那香料的气味在冬日赐下的其他物件上均有极淡的沾染,旁人或许分辨不出,可在她看来,却是诡异得很。
现在想来,那时的香气背后,必然还有什么门道在。
荇娘皱着眉,低头穿过墙外植着大椒的花径。行至中途,她忽而驻足,下意识地向着宫墙一角望去。
轻风打过初夏萌生的椒叶,发出轻微的窸窣声。夜风之中,宫中的女官们似乎正在井水边谈笑。似曾相识的香风在井边舒展开来,徐徐浸染,引人沉醉。
也许是因了一丝无端的警兆,荇娘只觉得全身的肌骨尽皆绷紧。停顿数息,她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,装作毫无所觉般从椒树下经过——
“今夜老尾丘又被娘娘派出去了,听说找到了刺杀岐周之子的捷径?”
“啧,谁知道呢?反正娘娘从来不差遣阿黎。这种脏活累活,貌似都是老尾丘在做。”
“吓!瞧瞧你那语气,明明是吃不到李子偏说李子苦。听说这趟差使不仅是娘娘在盘算,宫外头那些大小妖修们都在暗中看着呢。老尾丘得了这么一个差事,按理说机缘可不浅。”
“猫十二,你这是嫉妒吧?不过这样的福气若是给了我,那可真消受不起。你们也不想想,我等充其量也就二三百年的修为,天赋好的或许强一些;可距离娘娘的本事,那真是蝼蚁和凶兽的区别。连娘娘这等修行千年的大妖都关注的事,可不是咱这些小猫小狗能掺和的。咱们也就顶多图个嘴快,可不敢往外头说。”
“鸦十九你什么意思,合着她青丘的就该跟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