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到来,天色像一层沉重的旧僧袍,裹住了后山杂役院区,卯字号大院里,混杂着汗酸、尘土和劣质油脂的浑浊空气几乎凝滞。
结束了一天牛马般劳作的少年杂役沙弥们,或瘫在通铺上喘着粗气,或蹲在墙角就着冷水啃着冷硬的麸皮窝头,呻吟、叹息和肠胃蠕动的声音是唯一的背景音。
当王重一再次踏进大院门槛时,他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的僧头才能穿的黄布僧衣,在昏暗油灯下显得有些刺眼,他脸上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蓬勃生气,眼神中深邃的光华,与院中那些面如死灰、眼神麻木的杂役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,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火工院执事法元,竟背着手站在院中,神情平和,目光却带着无形的威严扫过众人,他的出现,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添了几分紧张和不安。
小沙弥们的窃窃私语起来:
“法元执事怎么来了?”
“重一哥怎么换了新衣服?”
法元轻咳一声,声音不大,却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,整个大院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和王重一身上。
“肃静。”法元目光沉稳,缓缓开口。
“今天向大家宣布一件喜事,卯字院杂役沙弥王重一修行精进,身为新来杂役里第一个练出内息的人,正式踏入武道门槛,按寺规,升为火工院卯字院沙弥僧头,已登记寺内法册定名法号:法海。”
“从今日起,负责管理你们这一批新来的小沙弥,快来见过法海新僧头。”
“嗡——!”
简单的几句话,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,少年们脸上瞬间失去了表情,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,像一群被冻住木偶。
“见过法海僧头。”一众小沙弥,齐声说道。
随后窃窃私语声更大了。
“僧……僧头?重一哥当我们的僧头了。”
“那不是和法勤僧头一样了?不用干杂活啦?”
“嘿嘿,我就知道,重一哥第一个练出内息,人又聪明,他做我们的僧头,我们服气。”人群里传来阵阵或羡慕,或吃味,或崇拜的声音。
朱重九本来正用力搓着自己满是血痂和新茧的手掌,试图缓解疼痛和僵硬,听到王重一成了法海僧头,他整个人像被点了穴,猛地抬起头,眼睛瞪得溜圆,嘴巴微张,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抽气声。
“没想到重一兄弟练出内息还有这好处。”
朱重九握紧拳头,心里想着要更努力修炼内功了。
他的想法很简单,重一兄弟行,他肯定也行,他也想练出内息当僧头。
一旁的徐大,看着朱重九的反应,这个平时沉稳可靠的少年,此刻也嘴巴微张,似乎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修炼出内息的难度超过想像,并没有那么容易。
他听重一兄弟曾说过一句话,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,他记在了心里,他觉得,可能重一兄弟与我们都不一样。
而王重一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些投来的目光,各有不同,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,但大都是吃过人间疾苦的苦命人,俗语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早成熟,这些古代少年们更是如此。
情绪各有不一,震惊、嫉妒、不甘、心酸、苦涩、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向往,如同无数淬了毒的细针,密密麻麻地钉在他身上,空气中弥漫的情绪复杂得令人窒息,及一点点茫然无助的羡慕交织在一起,沉重得如同这夜晚冰冷的空气。
他甚至还注意到几个之前还和他搭话、眼神还算和善的少年,此刻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淬毒似的阴冷,仿佛他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所有人的希望。
这种瞬间的转变,让王重一心中微凛,却并无波澜,人心如此,他早有预料。
他只一边看着,一边记下他们不同的神色,好作后面的区别对待。
让他感觉还好的是,这些人里朱重九和徐大的神色,并没有太大变化,没有明显嫉妒或不喜的神色,那就还好,也值得他的投资了。
法元无视了这份众人的神色反应,或者说他早已习以为常。
他看向王重一,语气温和的笑地道:“法海师弟,日后这卯字号院的杂役们的活计都由你安排,你的杂务也酌情减免,你的当务之急是调养身体,稳固内息,不可懈怠。”
“对了,再找两个人,帮你收拾一下你的东西,随我搬家到你的新住处。”
“是,多谢法元师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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