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逸尘教了他博弈,教了他应对,却似乎没教他,怎么化解这来自历史深处、根植于人性最深处的恐惧。
他猛地站起来,因为动作太急,右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痛,让他差点摔倒。
他扶住书案,稳住身体,大口喘气。
目光扫过空荡的大殿,扫过那些肃立一旁、眼神闪烁的宦官宫女,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把他彻底淹没。
耐心?
他还有多少耐心可以消耗?
就在这时,殿外侍立的宦官快步走入,声音带着的紧张与敬畏。
“启禀殿下!郑国公魏大人……在殿外求见!”
“谁?”李承乾猛地抬起头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魏徵?
那个病得几乎起不来床,连父皇都特许其免于朝谒的魏徵?
他竟然来了东宫?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惊诧与巨大惊喜的热流瞬间冲散了李承乾脸上的阴霾。
魏徵是谁?
那是天下闻名的诤臣,是父皇的一面“人镜”,甚至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朝堂清议的风向标。
他竟在此时,拖着病体来到这风口浪尖上的东宫咨政堂!
这其中蕴含的政治信号,让李承乾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。
“快!快请!不!孤亲自去迎!”李承乾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,他猛地起身,顾不上脚踝传来一阵刺疼,几乎是跛着脚就要往殿外冲。
此刻,什么柳奭,什么贪墨案,仿佛都不重要了。
魏徵的到来,像是让他看到了被主流认可、被重臣支持的巨大希望!
“殿下,礼制!”李百药急忙在一旁低声提醒。
李承乾脚步一顿,强压下激动,整理了一下衣冠,但脸上的潮红和眼中的光彩却掩藏不住。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:“开中门,孤于殿门前迎郑国公!”
魏徵并非独自前来,也非如寻常官员那般昂然而入。
他是由其长子、秘书丞魏叔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过来的。
此时的魏徵,与李承乾记忆中那个即便瘦削却始终挺直脊梁的谏臣形象判若两人。
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紫色旧朝服,空荡荡地挂在身上,更显形销骨立。
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缺乏血色。
每走一步,似乎都耗尽了全身力气,伴随着压抑不住的、低沉的咳嗽声,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。
唯有那双眼睛,虽然失去了往日逼人的锐利,却依旧深邃。
“臣……魏徵……参见……太子殿下……”
魏徵看到李承乾亲自出迎,似乎想挣扎着行礼,但声音气若游丝,一句话未完,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咳得他弯下腰,全靠魏叔玉全力支撑才未倒下。
“郑国公万万不可!您病体如此,何须这些虚礼!”
李承乾连忙上前两步,虚扶一把,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。
“快!快扶郑国公入内看座!取软垫来!再唤尚药局当值侍御医即刻过来候着!”
一阵忙乱之后,魏徵被妥善地安置在殿内离太子主位最近、铺了厚软垫的席位上,背后还倚靠了一个隐囊。
魏叔玉跪坐在父亲身侧,时刻准备搀扶
。一名侍御医匆匆赶来,在屏风后候命。
李承乾回到主位坐下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魏徵,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。
“郑国公,您病体沉疴,正当静养,何以劳动病体亲至我这东宫?若有教诲,遣一书信,或令郎代传,孤必亲往聆听,何至于此啊!”
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被重视的荣光。
魏征喘息稍定,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略显仓促布置的“咨政堂”,看了看左右陪坐的李百药、许敬宗等人,最后目光落回李承乾那激动的脸上。
他缓缓摇了摇头,声音依旧虚弱。
“老臣……残躯朽骨,本不当……扰殿下清听。然,近日闻殿下开设此堂,广纳言论,动静……颇大。老臣卧于病榻,心实难安,有些话……如骨鲠在喉,不得不……面陈殿下。”
李承乾立刻端正坐姿,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。
“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