扯开帷幕,去和不知是清醒是混乱的耿继茂见上一面,于是他快走几步趋近交椅,掀掉了虚掩着的纱帷,却发现耿仲明肥胖而微小的眼睛正紧盯着地面的白石地砖。
耿仲明没有抬眼看长子一次,只顾着时刻不放地紧盯地面,仿佛这些光洁如玉的白石里写着什么稍纵即逝的秘密。
肥肉上青紫色的嘴唇微微蠕动,絮叨着说道:“他没骗我……我都看见了……天宫就要开启了……”
耿精忠这才忽然察觉,面前的父王似乎并没有睡着过。
福州城中的每次见面,他都是这般愈发痴迷白石中的“文字”,随后在肥肉日益堆积里艰难挣扎着,夜夜躲藏在这座大殿中的一角,在呼吸声中苦苦地、默默地等待着滴漏的刻度走尽,才能再苟活一天。
“父王,你快醒醒!这些都是鬼话啊!”
一股心酸涌上心头,耿精忠把进门时的那股怨愤全部抛之脑后,此时无比笃定自己的父王只是被妖道蛊惑了心智,这才做出种种难以理喻的行为。
廊柱之后的声音悄然响起:“世子不要误会,王爷并没有丧失心智。王爷比我们都要清楚,包括世子你悄瞒下胞皇尊的线索一事——但此刻闽国留下的阴泉天宫就要现世,你且看屋外天昏地暗的模样,像不像传闻中的黄泉蒿里?”
耿精忠忽然被一阵莫大恐怖笼罩在心头,茫茫然不知所措,睁着眼长大了嘴,看向廊柱背后转出的那道鬼面身影。
“世子,黄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言语中自然有穿凿附会之处。此事在《五代史》中虽然刻意隐去,欧阳永叔却也留下了闽惠宗宫中视鬼的明确记载。”
“在他僭位称帝的长兴四年,福州城中籍民总计有四万七千户,可就在黄龙见宅的那天,城中忽然人口暴涨,总计九万四千户有余,道士徐彦察视之后,才禀报是黄泉蒿里的鬼物混入城中……”
“蒿里古国每隔一甲子,便会和福州城只有一线之隔,此时的长生仙缘也将开启。而成仙成鬼,在卑职看来不过是一线之隔罢了。”
一道嗤嗤笑声突然响起,鬼面人的说话声仿佛从数十根柱子后同时出现,声音出现了明显的干扰重叠,“如今王爷在白石上所见的,世子你当然看不见,因为那是死人才看得到的殄文呀,哈哈哈!”
一首阴森诡异的挽歌忽然响彻大厅,纷纷扰扰不绝于耳,唱着宛如罗汉经行阴间地府时所见的离奇景象。
【兔不迟,乌更急,但恐穆王八骏,著鞭不及。所以蒿里,坟出蕺蕺。】
【气凌云天,龙腾凤集。尽为风消土吃,狐掇蚁拾。】
【黄金不啼玉不泣,白杨骚屑,乱风愁月。】
【折碑石人,莽秽榛没。牛羊窸窣,时见牧童儿,弄枯骨。】
挽歌飘飞出殿外,门外守卫着的亲信们只觉得一阵飞沙走石,他们都惊讶地发现,原本只有百人规模的亲信队伍,忽然参杂了许多素不相识的人物,相互之间更是似见非见。一时间,大家竟然连行伍多年的伙伴都辨认不清敌我了!
更恐怖的事,眼前原本就昏暗无光的天穹更是蒙上一层黑纱,阴沉暗淡到几乎要覆压倾塌下来,彻底淹没这方世界。
…………
林震南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,因为自己悄然送出城的林平之,竟然落在了田归农的手里,而且看模样,还是经过一番争斗才被擒下。
“林贤弟,你府上看来是出了内鬼,竟敢挟持您的家人妄图出城,幸好被我撞见抢了回来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。”
田归农阴恻恻地说着,陶百川掐着林平之咽喉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。
林平之因为气息不畅而面色发青,竭力对父亲说道:“爹爹不要相信这些奸人的鬼话!只有我是因掩护妹妹和史镖头才被抓住,华师傅带着儿女也分开逃离!”
林震南面色铁青,双手紧紧握住太师椅的扶手,紧盯着田归农得意洋洋的眼睛。
“田相公!你要如何才能放过犬子!”
田归农故作无辜地说道:“总镖头何出此言?既然你徒弟抓我女儿,那我留贵公子在地上盘桓数日,又有何不妥呢?”
林震南缓缓站起身来,躬身施礼几乎及地。
“田相公,我在这世上只剩寥寥几位亲故,还望高抬贵手……”
田归农粲然一笑,近身似乎要扶起林震南,接机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。
“林贤弟,我们明人不说暗话。只要你交出摩尼宝珠,这一切就一笔勾销,我也立即退出福州城,终身不复踏入一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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