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应该感到庆幸才对。
朱栢面无表情地转过身,不再去看那个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。
龙袍的袖摆在风中猎猎作响,发出的声音,某种巨兽的咆哮。
他迈开脚步,朝着城楼下走去。
身后,是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飞雪。
身前,是通往奉天殿的,幽深而漫长的宫道。
这条路,他要一个人走下去。……
徐妙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城的。
当那厚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,发出沉闷的巨响时,她才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。
她抬起头,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条熟悉的街道。
承天门大街。
曾经,她坐着华丽的轿子,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,从这里一路被抬进了皇宫,成为了燕王妃。
那时的她,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。
而现在,她却穿着一身嫁衣,像一个被遗弃的孤魂野鬼,独自一人,走在这空无一人的雪地里。
风雪灌进她宽大的领口,冰冷刺骨。
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。
嫁衣很厚重,层层叠叠,此刻却被雪水浸透,变得又湿又冷,像一件沉重的冰甲,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她停下脚步,回过头,痴痴地望着那高耸的午门城楼。
朱红的城墙,金黄的琉璃瓦,在漫天白雪的映衬下,显得格外威严,也格外冰冷。
她知道,他就站在那里。
站在那城楼之上,穿着那身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龙袍,像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。
他一定在看着她。
看着她如此狼狈,如此不堪。
他的心里,在想些什么?
是怜悯?
是嘲笑?
还是……
根本就无动于衷?
徐妙云多希望,此刻他能够从那高高的城楼上走下来。
哪怕只是派一个内侍,给她送一把伞,一件披风。
她多希望,他能够走到她的面前,像从前那样,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手指。
她多希望,他能用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袍,将她紧紧地笼罩起来,为她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雪。
然后,用近乎哀求的语气,对她说一句:“妙云,别走。我若失去了你,我要这江山,又有何用!”
只要他说一句。
哪怕只是一句谎言。
她或许……
或许就会回头。
可是,没有。
城楼之上,一片死寂。
那个她深爱过的男人,那个她曾以为会与她携手一生的丈夫,就那样冷漠地站在高处,像一个毫无感情的看客,欣赏着她在风雪中上演的这出独角戏。
一颗滚烫的泪珠,从徐妙云的眼角滑落,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凝结成霜。
她终于明白,一切都结束了。
那个曾经会在她生病时,笨拙地为她熬药的朱栢;那个曾经会在她受了委屈时,霸道地为她出头的朱栢;那个曾经会在夜里,将她紧紧拥入怀中,呢喃着说要与她白头偕老的朱栢……
都已经死了。
死在了他起兵的那一天。
死在了他将蒋瓛的人头扔在奉天殿上的那一刻。
死在了他穿着龙袍,登上那至高无上宝座的瞬间。
现在的朱栢,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。
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,一个为了权势可以牺牲一切的野心家。
他的心里,只有他的江山社稷,他的宏图霸业。
至于她徐妙云,不过是他帝王之路上,一个可以随时被舍弃的女人。
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,徐妙云的身体晃了晃,几乎要栽倒在地。
她用尽最后的力气,稳住身形,然后,缓缓地转过身。
她不能倒下。
至少,不能倒在这里。
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最后的脆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