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望并没有刺谁的意思,只是垂眸道:“我枉称‘镇河’,无使人间静,不能定风波,徒为天下笑矣!”
姜安安自觉在这场黄河之会上,已经是拼尽全力了,一直都是心安理得地坐在台下。无论谁胜谁负,谁表现优异,她都问心无愧——唯独此刻,竟然生出一种巨大的羞惭,怨自己为什么不能站在哥哥旁边。
褚幺则是一言不发,默默看向黎国的尔朱贺——他更务实一些,只问自己最多能够做些什么,能够做到什么程度。如果黎国是敌人,这就是他的最高目标。
叶青雨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他,忽然觉得这个人现在是很难过的。
她明白姜望并不想用剑来解决观河台上的问题!
但他对于未来的想象,他试着探索的一些可能,陪尽笑脸维系的平衡,平衡诸方利益后小心翼翼确立的尽量公平的规矩……被反复地践踏了。
那些真正掌握现世权力的人,把黄河之会交到他手上,其实并没有指望能够做出什么名堂。
等到真的做出什么名堂来,反倒是危险的。
世间事本就是不做不错,做得多便错的多。
她的左眼浮现一只玉如意,右眼有灿金的元宝——不知仙身合神身,今能益几分?
这些目光于姜望,有不同于其他的温暖。
他在这种并不孤独的感受里,笑了笑:“天下奉名,是敬也是责。我已使天下失望,叫正赛选手受到干扰……不能再对不起‘荡魔’之号吧?”
洪君琰意识到不对,试图劝解:“道之所在,路之所行。古往今来,谁不为道而生,为道而死,争道而前!姜老弟,一时意气,一事对错,岂能度量道之轻重?”
“今铁证如山,血债成海。宗师论法,天下生恨。倘若我为了成道,而选择姑息了他,使天下知白日之下能行孽,使无回谷外剑碑为空言!那才是真正南辕北辙,背离了我的道。”姜望的态度并不激烈,但却没有改变的余地:“成道却失道。则道何存,我何在?”
燕春回销声匿迹的这几年,姜望从来没有去找过他。白骨、神侠、七恨……太多人的排序在他之前。
他若逃到天外,大概也就两宽。
但他以相当残酷的方式,借了个身份,来到姜望述道的观河台,堂而皇之地推责洗业,要当着天下人的面,往前再走一步。
姜望若这时还沉默,则什么叫“肆意为恶者,不可以走在白日之下?”
洪君琰道:“朕若手上无权,麾下无兵,则雪原无君!你在,你的力量在,你的道就在。”
“已非我!”姜望的声音只是抬高一瞬就落低,就像他的目光也垂落,垂在地面上。
他这种从泥地里走出来的人,怎么可能一直只看着天上?
人说怀仁者,是“犹怜草木青”。
可人间草木也是他,遍地泥泞留脚印。
他说:“这台上,我来过。我来过不止一次。”
“比赛开始前,我独自在这里坐了很久。当年夺魁,我在这里意气风发——”
“天下知我多由此,我知天下也自此始。”
“内府已是故事,外楼恍如他年。”
“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,还是有限制。”
他的手握住剑柄,目光抬回洪君琰身上的过程,和他拔剑的过程一样缓慢:“今请为天下……无限制场!”
洪君琰愣了一下,恍惚以为自己没有听清。
在这黄河之会上,姜望和他交流过很多次。
每一次都是陪笑脸,每一次都是面子给足。除了正赛名额的底线不退让,该给的都给了。
他在那些时候陪笑,行礼,甚至是恳求。
现在却拔剑!
一介匹夫,一柄长剑,竟然敢跟他这个大黎开国天子、有份于国家体制开创的古老人物,做生死戏!
洪君琰感到荒谬。但明白这并不荒谬。
他觉得难以理喻,却清楚这就是姜望。
他想说可笑!可怎么笑得出来?
最后他只问:“姜老弟——这是何意?”
“我要履行黄河主裁的职责,惩戒违反黄河之会规则的人,不接受任何阻拦、劝诫,乃至拖延。”
姜望提剑在手,一字一顿,铿然似剑鸣:“今与燕春回决,谁来当面,我亦与决!”